還有什麽，比在愛人的被窩裏醒來更幸福呢？黛絲睜開眼時，這樣想道。

男人套著松垮睡袍，露出精瘦上身，倚在床頭。他指間夾著未燃的煙，遠眺窗外漸升的黎明，定定出神。

感受到動靜，他深沈的藍眸轉過來。

望見這樣的他，黛絲忍不住起身，勾住他的脖頸輕蹭。

他垂首，親吻她的額：“昨晚，是我沖動了。”

黛絲猛然退開，兇巴巴地瞪他。

“你什麽意思？你後悔了？”

“我沒後悔。”索蘭迦頓了下：“我只是怕你後悔。畢竟，只有一個月。”

聞言，黛絲楞住。

這和班傑明說的好像有點不一樣......

索蘭迦握住她的雙肩，細細觀察她的表情：

“就一個月，對麽？”他再次確認。

黛絲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。

他拍拍她的頭，道：“乖。”

寡淡初陽很快露出刺眼紅光。在恒星完全脫離地平線前，索蘭迦已坐入書房。

黛絲與同班的老宮女候在門前，看駝背白須的大臣在外排成一溜，個個愁眉苦臉、苦大仇深。

她註意到，經過她的大臣都不約而同地覷她幾眼。她起初以為自己儀態不妥，因此忍著酸痛的腰，以嬅女士的標準站得筆直如松。可打量並沒有停止，黛絲垂眼想了會兒，才想起自己的容貌在莫提斯有多特殊。可星河的多年生活幾乎令她忘記，莫提斯是個多麽等級嚴明的地方。

想通這點後，她不再在意這些人的目光，只暗中揉揉酸痛的腰，靜立在門前。她的神思總不住地飄回昨晚去，可書房裏那人好像完全不受影響：他已經專心致志地處理了一上午公務。

激烈爭執聲鉆出門縫，傳入耳朵。老宮女與侍衛紋絲不動，似乎早就習以為常。

“都圈在王子運河上？船屋的居住人數上限調至3人？您以為把外圈人趕回去，就能高枕無憂？”

“普通人改造計劃試運行？您不如直接說暫停吧？”他聲音透著寒意，“我知道你私下減了不少傳單發放量。但再說一遍，一張不少！”

書房大門打開，幾個愁眉苦臉的老頭踉踉蹌蹌地退出來。見狀，候在外的其他大臣不住地唉聲嘆氣。

少頃，一位金發、穿著黑底金紋服的中年男人大步踏來。四周的大臣放佛見了救命稻草般振奮，紛紛讓道，並向他鞠躬。

男人怒氣沖沖，沒向守門的侍衛與宮女通報，直接推門踏了進去。

黛絲微楞，下意識地想要阻攔，卻見同班的老宮女沖她輕輕搖了搖頭。

他這一進去，便是整整兩個鐘頭。

直到一點多，中年男人推開書房大門，回首冷冷道：

“我早告訴過你，無論你想要什麽，與星河停戰都是最壞的決定。”

男人在群臣簇擁下出了門，而黛絲同老宮女終於得以端午膳進去。

書房兩側都是擺放整齊的書架墻，右邊開了兩扇圓頂落地窗。和煦日光穿過玻璃窗，落在辦公桌前單手撐額的男人身上。

盡管不見臉色，但他周身的戾氣濃重得令人窒息。聽到腳步聲，他頭也沒擡：

“擱桌上。”

宮女見狀，格外輕手輕腳地將午膳放下，便往外退。黛絲躊躇片刻，徑直走到他身邊：

“陛......”

“滾！”索蘭迦的眼神陰鷙森冷，令她陡然一驚。

見是黛絲，他明顯楞了下，隨即沈聲道：“放下吧。我沒胃口。”

“陛下已經工作一上午了。”黛絲還用著敬稱，但語氣不善起來。“沒胃口也多少吃點。不按時吃會範胃病”

索蘭迦註視了會兒她氣鼓鼓的臉，終於服軟：“好。”

他囑咐老宮女：“你先出去。”

老宮女侍奉過兩任帝王，見怪不怪地退出去，順手帶上了門。

黛絲將餐盤放到他桌前，又將刀叉往他面前重重一放，就要往回走。

可索蘭迦一把將她拉到腿上，緊緊擁住，將頭埋入她頸側。

“別動。”他道。

雖然只有一上午，但她看得出索蘭迦壓力很大。黛絲心疼地抱住他的腦袋，感到他的頭皮繃得很緊。

約半小時後，他身上的戾氣才漸漸緩和，好像刺猬終於收斂了周身的刺。

他對黛絲低聲喃喃：“真想每天都抱著你。”

聞言，黛絲心下一喜。

說不定這樣，他下個月就不要她走了。

但她不敢表現得太明顯，只拼命克制住喜意，隨口問：

“怎麽這麽生氣，剛才那人是誰？”

聞言，索蘭迦的臉色立刻沈下去：“班傑明的父親，凱撒。”

黛絲一驚，還想追問。

可索蘭迦顯然不願多談。他岔開話題：“腰還酸嗎？”

黛絲臉一紅，幾不可聞地嗯了聲。

他輕笑了聲：“嗯。那我今晚輕一點。”

黛絲又羞又怒地瞪他一眼。

下午她被安排打掃寢宮，見不到索蘭迦，時間便過得尤為緩慢。直到月露深重，他才趕回來。

洗漱過後，他穿著睡袍，戴了副銀絲眼鏡坐在床頭看書。黛絲一見這樣的索蘭迦，便忍不住湊過去，抱著他銀白的腦袋一陣亂揉。

索蘭迦無奈地放下書，“黛絲......”

“這什麽書？”她奇道。

他合上書頁給她看。封面上赫然寫著《康德論》。

“很好看？”

索蘭迦看得目不轉睛。他翻過一頁，嗯了聲。

“講什麽？”

“古人的哲學書，有點意思。”

黛絲忍不住撇嘴。

她很想提醒索蘭迦，她以前可是在他貧民窟的房裏住過的。他床頭櫃底層的抽屜裏擺了什麽，她一清二楚。

想到這裏，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，揶揄：“喲，現在不看傳奇小說？也不看美女雜志了？”

聞言，索蘭迦一頓。

他緩慢地轉頭，神色有些微妙。

“嗯。”他面不改色，“因為美女已經在身邊了。”

黛絲臉一紅。

不和他比誰更沒臉沒皮了。

窗外逐漸響起淅瀝雨聲。

帝都星水源充足，空氣格外潮濕，夏季總是陰雨綿綿。

“對了。”黛絲輕盈地跳下床，從床底的小行李箱中掏出一個罐頭和一把小刷子，“我這兒有個好東西。”

索蘭迦透過眼鏡：“這是什麽？”

黛絲道：“東陵那邊也很潮濕，我剛去那會兒總是水土不服。後來醫生告訴我因為星球太潮濕，我體內積了太多濕氣。”

她晃了晃手中的小罐頭，道：“這就是當地的去濕法寶！我給你試試。”

索蘭迦瞇眼望著那個詭異的小罐，“我挺好的。”

“人體內多少都有濕氣，濕氣多會生大病的。這個罐頭效果真的很好，不騙你。”

黛絲嫻熟地開了罐頭，小刷子蘸了些，在自己腳心刷了一層。隨後，她將腳丫子伸到索蘭迦眼前，晃了晃。

腳心有已經凝結了塊紅彤彤的透明膠狀物。片刻後，那膠狀物像吸了水似地膨脹起來。五分鐘後，黛絲將膠狀物直接撕下，指著裏面晃動的水道：“這就是我體內的濕氣。”

索蘭迦接過罐子，對著燭光，研究配料表的成分。

“倒有點意思。”他瞇眼道。

“唉，用就行了。”黛絲皺眉，“又不會害你。”

聞言，索蘭迦只得拿起小刷子，往腳心刷了兩下。俄爾，他挑眉：“居然火辣辣的。”

話音未落，那膠狀物飛速地蹭蹭鼓起。

索蘭迦面無表情地望著。

黛絲驚道：“你的濕氣好重！你平時是有多不註意！行了，我把我帶的兩罐全都送給你！”

那膠狀物愈發膨脹起來。還未到五分鐘，膠體已漲成球狀，自動脫離腳心，滴溜溜地滾到床單上。

黛絲捧住兩個球，笑得前俯後仰。而索蘭迦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沈下來。

他摘下並折好眼鏡，拖住黛絲，直接吻了下去。

深夜，銀輝落入帝王寢宮，將金碧輝煌的器具渲染得出塵。

索蘭迦撫摸懷中黛絲細軟的發，低喃：

“你長大了。”

黛絲迷迷糊糊地嗯了聲。

“印象裏你還是個嬌氣的小姑娘：在學習時偷懶，在我離開時抓著袖子不放，管不好自己作息時間，動不動就哭哭啼啼......”

“可一轉眼，你都能反過來照顧我了。”他長嘆口氣，“時間過得真快。”

黛絲在他胸前蹭了蹭，囈語：“六年來我會的事還多著呢。說出來嚇死你。”

索蘭迦低笑，胸腔隨之震動：“你說說看。”

她嘟囔：“我會做很多星河當地的飯菜了，知道怎麽搟餃子皮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能靠小提琴維生了。每次有我的音樂會門票都千金難買。”

“嗯。厲害”

“我還能做迎賓小姐。你去星河劇院的時候，我在同一層。但你沒註意到我。”

“......嗯”

“我三四年沒哭了，也就是見你這陣子哭得有點多。”

“嗯。淚包好厲害。”

“......”

“還有呢？”

索蘭迦低頭，發現懷中人已揪著他胸前的玉石，打起了可愛的小呼嚕。

他低頭，親吻她微微顫動的睫毛與鬢角：

“現在反而......希望你永遠都不用長大。”

“對不起，黛絲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多加1000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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